 |
| (图：没有人可以找到她，没有人，任何人) |
 |
| (图：依着日记里的线索，在google地图上追踪她生命最后两个月中的足迹) |
(一)病痛和梦魇
还小的时候，大概是中学三四年级左右吧，我和博客主人一样，常常记录自己的梦境。梦境支离散漫，正如博客主人所记：
梦境一
高塔。同伴及一两人。双匕首在身。可见塔尖士兵与军官。徘徊，合计。冲进去，击杀，胜利而出。
梦境二
街道。二人坐地休息。另一人路过。前方月色下闪现幽灵。该人搏击失败致死。犹豫间，又一人出现。我二人避进旁侧木屋内。第四人同样致死。我二人被发现。幽灵追进木屋。门口处打斗。最终被匕首穿胸而过，无血。死前瞥见同伴倒地身亡。
梦境三
不记得是怎样开始的，好象是开会来的，我和另外二个人一起出来，我们说，"走走吧，去哪里呢？去海边吧，很想看大海。"于是我们就在走了，走在一片黄沙漫天里，左边是戈壁，右边是虚空．．．不远处出现了一座铁桥，我们爬上峭壁，站在桥头，有人告诉我们说，"过了桥就是大海了，你们想去大西洋还是太平洋?""大西洋吧，感觉我们这里应该是可以通到大西洋，而不是太平洋吧?""那么就是大西洋了，入海口就在前面。"脚一踏在桥上，忽然就有扑面的海浪，带着咸腥味的海水渗到心里，凉丝丝的，礁石，浪花，久违的湿润空气．．．终于通过了铁桥．．．勉强找到一处山坡，我们三人鼓足勇气滑下了崖，好在，没人受伤，下了坡才发现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一间间的平房小院．．．抬手敲了门，开门后看到的是一群热情的大学生跟和善的老板娘，老板娘大约40多岁，告诉我们从她家的院子穿过去就是海边．．．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依稀就是高中时代每天经过的护城河．．．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看，原来是基地某位军官，听口气很是着急，说是看天黑了我们都没在基地，怕有什么意外。说现在有情况．．．我们原地等直升飞机．．．身上都带了武器了．．．然后就七点半了。上班。后来怎样，不知道了。(670/715)
梦里所经历的世界，错乱荒诞，梦里的时间和空间，支离散漫。但经验告诉我，这种"意识流"，其实正是我"自然状态"下头脑中真实的思维。不但在睡梦里，也是我清醒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中的思维状态。和博客主人一样，我们都经验过"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就开始发呆，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表情变得越来越木然"，所谓心猿意马，心中一片空白。而这种"意识流"，或曰"非主观意识"，或曰"不可控意识"，却是我们一生中最"自然状态"下的思维。(35/206)
追根溯源。思维源于感觉。感觉不仅来自大脑，而且来自遍布躯干四肢末梢的整个神经树。可以说，大脑只是我们庞大神经树的核心，也可以说，我们整个神经树都是大脑的触角。在喧闹的白昼，在勾心斗角的人类社会中，我们常常只感受到自己大脑的飞转，而顾不上整个神经树的感受。在暑假里，和同一大院的小孩一起疯跑疯玩时受了伤，往往过后才感觉疼痛，察觉伤处。每当身体某一个部位的末梢神经在刺激下高度敏感，高度兴奋时，神经树的其他部位仿佛就相对沉默，木讷了。只有清夜独处，然而了无睡意时，我的整个神经树才有机会诉说它真实地感受，肉体上的痛苦，小如腹中的不适，皮肤轻微的瘙痒，肩背的酸懒，头颈的疼痛，都在此时浮现。俯仰坐卧，没有一样姿势能使身体舒适。其实自婴幼儿时代起，我们不愿面对，却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体，其实并不美丽。年年月月，自己摄入体内，加于体表的种种，如饮食，如香水，没有一种不是馥郁甘美的。可是自己身体能够分泌制造的呢?日日年年，没有一种不是腥臊恶臭的。外表繁华，内里腐烂。快意短暂，疼痛常在。只有夜深独卧的时候，趁着一室凄清，人生才在我们面前，偶尔展露它的真相，一寸寸，不留余地。(no quotation marks42/486)
因果倒置。与其说，一段末梢神经的刺激与兴奋，能够让其他末梢神经对痛苦的感知变得木讷迟钝，不如说，正是因为整个神经树时时感受到肉体的痛苦，轻微也罢，难忍也罢，分分秒秒，占去人一生中十之八九的光阴，所以我的神经树才渴求着对它任何一段末梢的刺激，如沙漠中绝望的旅人。与其说，我的肉体天生寻求刺激和享乐，不如说，我的神经树寻求对日常痛苦的麻痹和补偿。(171)
 |
| (图：感觉不仅来自大脑，而且来自遍布躯干四肢末梢的整个神经树) |
幼儿在观察世界，我也在观察幼儿。成年人的痛苦，幼儿就都已经体会。幼儿大哭着来到人世，在襁褓中，每次从睡梦中回到现实世界，第一个反应总是大哭。喧闹缤纷可以吸引幼儿片刻的精力，但在没有喧闹缤纷环绕的环境中，如成人般静静忍受清醒的神经树所感知的肉体痛苦，却是幼儿还没有学会的。结果，就是无休无止委屈的大哭。可是，给幼儿一个着力点，一个可以吸吮的空奶嘴，一个可以抓住的玩具，幼儿就可以安静下来，转哭为喜。是啊，虽然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但我仍然需要一个着力点，我仍然渴求抓住一点什么，渴求那一段神经末梢的刺激，任它是一段有节奏的音乐，一方可以寓目的闪亮的计算机荧屏，一块可以咀嚼的点心，一注冲洗身体的温度适宜的热水，都可以减弱我的神经树对全身痛苦的知觉。(4/319)
(二)存在感
与生俱来的肉体痛苦，不但源自肉体内部，也来自危机四伏的外在环境。这种外来的痛苦，强迫我产生了另外一种思维。(53)
我们是很怕疼的。小的时候很疯，到处跑，每到夏天膝盖都会摔得鲜血淋漓的。到学校医务室包扎的时候，不管大人怎么安抚，我们都会哭得昏天黑地的，因为疼不可抑。又譬如，吃了辣椒，手碰了辣椒粉后揉了眼睛，或不小心被玫瑰刺破，被热水烫伤，或跌进水池侥幸逃生但是呛了水。这诸多身体外部的痛苦，都迫使生物体在"非主观意识"、"意识流"或曰"不可控意识"之外，另外生出一种强迫性的记忆。这种为自我保护而生出的强迫性的记忆，强调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强调原因和结果，比如说，手碰了辣椒粉之后，就不能再揉眼睛，比如说，看到池中的倒影，就不能因为好奇而纵身跳进水池。这种强迫性的记忆，为的是保护肉体免受外来的伤害和痛苦。这种为自我保护而生出的强迫性的记忆，我想可以称之为"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用北飞的候鸟在日记中的说法："存在感"。它强调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强调原因和结果，换句话说，就是强调逻辑，强调理性。这种"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并不是人类所独有，在大多数动物中都可以观察到。(3/443-no quotation marks59/443)
一旦这种为自我保护而生出的强迫性的记忆出现，随之而来的就是面对极度繁复而杂乱无章的外部世界的极度想理解、把握、控制，然而力不从心、智不从心的挫折感。譬如前文所说的，肉体的痛苦不但来自身体外部的伤害，而且也来自于身体内部的病痛："真是煎熬，手脚发软…胃又开始疼，翻江倒海，趴在马桶上哗哗的吐个没完，胃里空空的，全是水，依然止不住，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湿湿的，眼睛也泡的肿肿的，虚脱…"我们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即使强调原因和结果，强调逻辑，也不能理解上面这一类复杂的痛苦的来源。因而和这种为自我保护而生出的强迫性的记忆同时产生的，就是一种对于身体外部的世界，和身体内部的世界的复杂程度感到奇怪、荒谬乃至恐怖、诡异的感受。因为伤害和痛苦可能随时随处袭来，其来去不留线索，其源头更不可知。(78/352)
 |
| (图：伤害和痛苦可能随时随处袭来，其来去不留线索，其源头更不可知) |
不论从幼儿胡乱涂抹的图画中，还是从原始人类遗留的考古遗迹中，都可以看到生命在原始时期，对有规则的图形、花纹、图样的偏爱。这恐怕就是"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对身体外部的世界，和身体内部的世界的复杂程度的反抗，就是"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应对这种对世界不理解，无能为力而出现的挫折感、荒谬感、恐怖感而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另一方面，大多数人对不熟悉的奇怪的形象、图形，特别是不熟悉不常见的生物体形象、图形感到恐怖，感到恶心；甚至对自己身体内部的器官、组织的形象感到恐怖，感到恶心；对皮肤上的粉刺等从身体内部生出的物体感到憎恨、恐怖、恶心，都是"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应对这复杂的世界不理解，无能为力而产生挫折感、荒谬感、恐怖感的例证。(339)
为自我保护而生出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也改变了我们对时间长短的感受。譬如说有两个忙碌的生意人，其中一个人在一个月里签订了几笔对他的生意关系重大的买卖，披星戴月，东奔西走，争分夺秒，日夜工作，生意谈得一波三折，曲折惊险。而另一个生意人却病倒了，在医院里躺上了一个月，每天身体慵懒，精神松懈恍惚，不是吃饭，就是睡觉。那么在这一个月的月末，当两个人回想一个月前的情形时，对时间长短，或说"日子过得快慢"的感受必然不同。那个在天南海北奔走，穿越惊涛骇浪的生意人，回想起一个月前的某一天，会觉得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而那个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终日无所事事的生意人，会觉得一个月前办入院手续时的情形近在眼前。原因就是如前文所说的，人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强调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强调原因和结果，而人的"非主观意识"、"意识流"或曰"不可控意识"并不强调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并不强调原因和结果，并不强调逻辑和理性，就好象梦中所经历的事件，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常常是错乱的一样。在这一个月中，忙碌的生意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强调时间先后顺序，强调原因和结果的"受控意识"、"理性思维"中度过，而住医院的生意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不强调原因结果，不强调时间先后顺序的"非主观意识"、"意识流"中度过。因此无怪乎争分夺秒，日夜工作的生意人在这一个月中对时间的流动，感受强烈，感觉"日子过得长"，一个月前的情形仿佛隔世，而身体慵懒，精神松懈恍惚的住院者感觉"日子过得快"，一个月前的情形近在眼前了。(649)
这种"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和对世界人生的荒诞感、怪异感同时产生，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但我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或曰"存在感"，又在睡眠时和大多数清醒的时间里都十分脆弱，近乎不存在。只留下"非主观意识"、"意识流"、"不可控意识"，完全不足以保护我们肉体的安全，这也许就是恐惧感之源吧。人怕黑，怕鬼，怕被人从背后偷袭，都是这种对不可知的恐惧，对"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太脆弱，不足以保护自身安全而产生的脆弱感、恐惧感、危机感。(3/234)
随着成长，我们对外部世界的复杂程度认识得更深入了，可是却也发明出一种强化自己"存在感"的精神武器，就是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投射到，刻印到外在于自己而独立存在的其他事物上，这精神武器就是"自我形象"、"寄托"、"认同"和"我执"。(3/126)
(三)变迁
青涩的叛逆期... 终于脱离了小学生的称号，我是中学生啦，在我们12岁的心里，中学生的意义就是：我是大人了。(no quotation marks49/50)
 |
| (图："我是大人了") |
从幼年开始，我已经可以记住一对一对具体的，曾经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因果关系。遇到类似的情况时，根据上一次记住的逻辑关系来应对。幼年的我们也知道什么行为会得到奖励冰镇酸奶，什么行为会得到大人的巴掌。不但幼儿具有这种意义上的理性思维，从观察可知人类以外的其他动物也具备这种意义上的学习能力和理性思维，"众生平等"原本不是一句空话。(no quotation marks11/166)
但到了少年时节，随着知识增长，世界对我们的诱惑就不再只是冰镇酸奶、玩具、乃至游乐园了。对人生在时间上和世界在空间上的深广，我体会了初尝的兴奋。曾经最害怕独自看家的晚上，一分一秒在恐惧中盼着大人回来。十二三岁时，却开始喜欢这样的晚上，写字桌前，一盏小台灯下，听着收音机，夜在窗外静静的奔驰，在更远方，还有繁华的大千世界。想象着十七八岁，是充满诱惑的未来，特别是对神秘的与异性的性的接触，压抑住期待和憧憬。在收音机流淌的靡靡之音里，幻想着遥远的香港、神秘的台湾、模糊的外国，也许有一天，我将到那里旅行，如同航海的辛巴达，归来后，把那些遥远、神秘、模糊的地方讲述给周围这些禾稼场中村学士、山谷脚下俗先生。甚至我会在那些遥远、神秘、模糊的地方遇到美丽而柔弱无助的异性，我会挺身救助，又从她那里得到爱慕和性的满足，让我现在暗恋着的那些高傲的同班女同学惊诧莫名，追悔莫及，来和我言归于好。歌词里唱得好："这是初次的感觉，我想了解这世界，充满悬念的生活，击打我的心…初次的感觉，好像天空般晴朗…那利刃般的女人，她穿过我的心…我爱这精彩的世界，交织着太多的悲喜，我爱这精彩的电影，如梦幻如空花"。(92/493-no quotation marks4/493)
不过在另一面，随着知识增长，做错事的危险也不再只是得到大人的巴掌了。我对社会的凶险，有了初步的印象。进入中学，就是进入一个小社会了。接触家人以外的陌生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眼神，闪烁着不同的意图，我看不懂。同学间帮派的划分，合纵连横，我猜不透。有时也怀疑，甚至感觉到，我终究不是一个救美的英雄，也许将来会是吧?一定会么?只有悬念。与此同时，对人生中的悲凉，我也有了模糊的感受。在初二的暑假中读到小说《伤逝》《孤独者》所受的刺激至今还记得，我发现了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是到了中年，没有成就，没有伴侣，亲朋零落，孤独一人走向死亡的可能性。日升月沉，草木枯荣，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愈是在知识结构的骤变中，我愈是感到已有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的脆弱，从前可赖以免予受伤害的简单的逻辑，在更清晰的复杂世界面前显得十分不可靠，曾经可靠的"大人"提供的避风港，父母祖父母的庇护，原来都不是完全永久的保障。因此希望抓住一点"不变"，一点"永恒"，一点可以"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no quotation marks13/440)
更不必说，性成熟期的身体，如脱缰之马，尴尬的发育变化着，也不断向我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提问。人对自己的身体，原是怀着几分尴尬，甚至恐惧的。对自己身体内部的器官，组织的形象感到恐怖、恶心，对皮肤上出现的粉刺等从身体内部生出的物体感到憎恨、恐怖、恶心，这是自幼年已经具有的心理。但在生人，特别是异性面前，腹中咕咕作响，或吃了葱蒜调味的饮食，口中气息混浊，在幼小时原是毫不尴尬的。只有人到少年，才开始觉得羞涩狼狈。人感到羞耻的时候，趋于沉默，精神趋于专注，肌肉趋于紧张。只有在另一种时刻，我才有类似的反映：沉默，精神专注，肌肉紧张------那是在我陷入恐惧的时候。这不但是我作为人类的反应，也是我作为动物的本能。在《动物世界》里我也曾看到，当动物处于戒备抵御的心理状态，准备随时逃跑或对危险发起反击时，也是趋于沉默，精神趋于专注，肌肉趋于紧张。为什么我羞涩尴尬时，有和恐惧时类似的反应呢?我恐惧的是什么呢?我恐惧的，是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啊。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躯体都控制不了，还有什么用处呢?在凶险四伏的种群中，这分明是向他者示弱，从动物性的本能来说，是向怀有恶意者发出了可以攻击自己的信号。所以人到少年时，开始了"主观意识"、"受控意识"和"理性"管制自己身体的努力，不吃葱蒜、健身、节食、爱美、打扮。成功的奖品，不但是避免尴尬和羞耻，获得在种群中的安全感，而且可以赢得异性的青眼，换得未来神秘的性的接触和满足。(611)
所有这些突如其来的诱惑、威胁、和变迁，来得太激烈，太汹涌，淹没了人到少年的我，使我沉默了，自闭了，陷入深思。沉默自闭，是因为还没想好应付社会人生的总体对策。内心世界的迷惑和混乱，使我不敢敞开它给外人看见。成年人，经历重大的挫折失败后，反应是类似的：沉默，自闭，陷入深思。沉默自闭，是因为内心世界的迷惑和混乱，因为往日应对社会人生的"总对策"失败了，需要根本性的调整，痛苦的调整。(189)
 |
| (图：内心世界的迷惑和混乱，不敢敞开它给外人看见) |
这个"总对策"，不是幼儿时的仅仅满足于记住一对一对具体的、曾经对自己造成肉体伤害的因果关系。在突如其来的复杂世界面前，我需要一个在陌生、未知、瞬息万变的环境中尽量预先避免伤害，获取利益的总体对策，一个应付外部世界的"体系"，一个对社会人生的根本认知和综合态度。大抵类似"博弈论"吧，我怎么看待普遍的人性，由此引申出我怎么对待人，特别是陌生人，我预期别人如何反应，如何看待我。以便凭借这种总体对策和综合态度在未知的、不明的情况中尽量提前防范，满足个人对安全感的渴求。(232)
确定我怎么对待陌生人，期待别人如何看待我，这自然是一个有关"自我形象"的策略。我希望这个"自我形象"被种群接纳，令人群喜欢，以此降低群体带给自己个体的威胁感，增进群体带给自己个体的安全感。设计一个"自我形象"的冲动，原本不过来自这样一种功利的计算。(124)
可是，什么是"自我"?"我自己"究竟是谁?人到少年的我，开始冥思苦想。我的眼睛看到万物，却从没真正看到过眼睛"自己"。我看见镜子反映着万物，却从没看到过一面不反映任何外界事物的"镜子本身"。我"自然状态"下的思维，也就是我的"非主观意识"、"不可控意识"、"意识流"，正如一潭秋水，一盏明镜，我能知觉到它，只是因为它反射着外来的光影，反映着外界的事物。当不反射外来的光影，不反映外界的事物时，譬如在无梦的睡眠中，我也无从感知自己的存在。这种杂乱无章的"自然状态"下的思维可以称作"自我"么?我"自己"就是我的"非主观意识"、"不可控意识"、"意识流"么?我的神经树渴望兴奋和刺激，我肉体的疼痛强迫我记住因果关系，避免外来伤害，在这样一种胡萝卜和大棒前后夹攻的状态中，我又产生了"主观意识"、"受控意识"或曰"理性"。"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不但要留住一潭水，一面镜此刻反映的光影，还要留住一潭水，一面镜在一分钟前、一天前、一年前反射的光影。一潭水，一面镜怎能留住一年前的光影呢?留不住的。正如世界在我的"非主观意识"、"不可控意识"、"意识流"里，本是没有时间先后的，正如我在梦中的经历，本是前后颠倒，顺序错乱的。可是我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仿佛一个侦探，是依赖着记忆中事件的先后顺序来得出因果关系。时间顺序记错了，事件的因果就颠倒了，对在现实中归纳经验，保护自己有害无利。"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之所以区别于"非主观意识"、"不可控意识"、"意识流"，就是因为它要拼死的留住一线真实的过去，要在流年逝水里抓住一点可以回忆的标志，要把时间固定在化石里。也许这"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才是"自我"真正的觉醒，才真正可以称作"自我意识"。以反射着外来光影，反映着外界事物的"非主观意识"、"不可控意识"、"意识流"为源头，又以时间、先后、因果、逻辑为河道的理性的"自我意识"，才是真正完整的"我自己"。(824)
 |
| (图："自己"存在的感觉，注定是脆弱的) |
如此说来，"自己"存在的感觉，注定是脆弱的。"自己"不但是一潭水，一面镜此刻反映的光影，而且是那一潭水，一面镜在我一生中反射的光影的总和，是我的"主观意识"和"理性"徒劳无功的要使一条光影的河流凝结成永恒，使它如日记般可以从头至尾，依着日期反复检阅。可是在现实中，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把昔日的吉光片羽按日子排序，依次检索，对我们天赋的神经树和大脑而言是强人所难。我们拍照片，写日记，就是为了在流年逝水里留下些追踪的标志，在记忆的原始森林里挂上几条引路的丝带。(欧洲哲学里有一个奢侈的名词，叫作"自由意志free will"，大抵类似于"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我却以为它十分奢侈，因为我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其实连自己"存在"的感觉都脆弱到时隐时现，遑论"自由"?)(350)
但人到少年的我们，除去拍照片，写日记，也发现了另一种巩固自己"存在感"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存在"投射到，刻印到外在于自己而独立存在的其他事物上，在世界中寻找"寄托"，在人群中寻求"认同"。(3/95)
"大概是小学五六年级左右吧，每听一首歌都会认认真真的把歌词抄写在小本本上，一页一首，歌手，专集，年代，整整齐齐。一两年下来，居然也抄出了厚厚的三四本歌词。那个时候啊，那就是我最大的财富。暑假，是我们在院子里疯跑疯玩的时段，到了下午，太阳出来了，人也跑累了，就把看车库大爷家里的小板凳搬出来，围个圈坐好，打扑克，聊天，唱歌。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小歌词本本都是最抢手的，被大家抢着看，往往是一个人还没捂热乎就被别人拿走了，因为大家都记不住歌词，呵呵，不过我是大部分都能记住的，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都可有成就感可自豪了。咦?我怎么从小时候开始就那么虚荣呢? "(273/273)
虚荣也罢，成就感也罢，却正是我们为充实自己的"存在感"找到的方法。我渴望安全感，我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需要一个在陌生、未知、瞬息万变的世界中尽量预先避免伤害，获取利益的对策，我需要一个被种群接纳，令人群喜欢的"自我形象"，可是"自我"的存在，又是那么脆弱。我的"主观意识"、"受控意识"除了能做些有关自我保护的理性判断外，又有什么值得让旁人接纳我，喜欢我，记住我，崇拜我的呢?好在人到少年的我，发现这世界精彩如电影，亦如梦幻如空花。如果我能把自己和那些精彩的部分融为一体，譬如说，从听歌的人变成写歌唱歌的人，从电影屏幕前的人变成电影屏幕上的人，从仰看飞机的人变成驾驶飞机的人，那么芸芸众生不是每打开收音机，走进电影院，看到天上的飞机，就联想到我的存在了么?"自我"的存在纵然虚无，但"寄托"了自我的音乐、电影确是脱离了我也真实存在的，万千人痴迷着我的同一首歌，同一部电影，可以作证。即使在我松懈时，脆弱时，没有防备时，在困倦中，睡眠中，生病中，收音机里的我的声音，电影屏幕上的我的形象也能让我感受到存在，感受到强大，感受到安全。自然，还没有成为歌星影星之前，先被院子里的小伙伴们崇拜一下，也值得欣喜，那是未来梦想的预演，我们靠着希望活到明天。(3/530-no quotation marks15/530)
 |
| (图：我们靠着希望活到明天) |
爱情，也是"寄托"和"认同"的一种吧。人的情欲太过复杂，这里只好不谈，只说精神恋爱。每个人生长在不同的环境和家庭，有的人生长在父母、祖父母环绕，上有兄、姊的大家庭里，有的人成长在寂寞的单亲家庭里，孤儿院的孩子，甚至并不成长在家庭里。所以自从幼年，我们感情上的满足和缺憾，人人不同，人到少年后，知识结构和兴趣更是千姿百态，于是给予我们人人不同的"寄托"和"认同"，也塑造出我们人人不同的梦想中的情侣。对于"北飞的候鸟"，那是一种"阴柔美少年"，如《移动的城堡》漫画里黄头发的嚎，迷人啊，"北飞的候鸟"对他的抵抗力指数，是零。我们眼中的情人，不只是一个个体的真实的人，而且是代表着一种"气氛"、一个供我们想象的空间。她(他)的衣着、她(他)的发式、她(他)的言谈举止，她(他)的一颦一笑，象征着人类社会中的一个群体、一个对自己有吸引力的群体、一个自己愿意"认同"的群体。自己与情侣互相的爱慕，特别是情侣对自己的爱慕，在想象中，正是那个社会群体对自己的接纳。可不是，还有什么比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更能证明"接纳"的呢?可是，少年时的我常常想不到，情侣，其实和我们一样，也只是一个真实、具体的个人，而不是一种"气氛"、一个想象的空间，更不是一个群体、一个社会。少年的我也想不到，令情侣心仪的，可能并不是真实的我，而只是她(他)想象空间里的一个影子，而真实的我们，只是被那个影子投射其上的的幻灯屏幕，苍白枯燥。(no quotation marks27/593)
青涩的少年时代，面对世界，惊慌失措的我，为了找到一个应付世界的总体对策和综合态度，摸索着设计"自我形象"。自我"存在感"的脆弱，又让我寻求着"寄托"和"认同"。这些"寄托"、"认同"和"自我形象"给了我"存在感"。最终，只有一小部分"自我形象"是由理性深思熟虑过的，成了我的"个人人生哲学"或"个人爱情哲学"，而大部分"自我形象"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模模糊糊的经历，朦朦胧胧的成型，也就成了"我执"，为未来"我执"的破灭，埋下悲凉的伏笔。(6/221-no quotation marks3/221)
(四)蝴蝶飞不过沧海
冷，冬夜，高楼上，临窗一跃，不说再见。(no quotation marks4/19)
这是为什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理性"决定的么? "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不是为了保护肉体，保护神经树不受外来伤害而产生的么?为什么会反过来做出对身体终极的伤害?是什么样的恐惧，值得以这样决绝惨烈的方式逃避?悼念的文字，本已沉重，但我必须引述一段同样沉重的故事，才能使自己理解逝者在临窗一跃前那几秒钟内心的电闪雷鸣。(164)
 |
| (图：是什么样的恐惧，值得以这样决绝惨烈的方式逃避?) |
人固有一死，人人都知道自己的未来，也并没有因为预知自己，自己的儿女，自己至爱的人的必死无疑而终日忧愁，惊慌失措。如果我们能够预知自己，自己的儿女，自己至爱的人的死必是在耄耋之年，在自己的床上，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无疾而终，没有痛苦，那么死的确也没有什么可怕，可忧愁的。但自少年时代起，我们对人类社会的凶险，就有了初步的印象，对人生中的悲凉，也有了模糊的感受，心中十分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耄耋之年的无疾而终，包括自己。如果在死的一刻，心里并不释然，对人世还有许多牵挂呢?如果在死的一刻，周围没有一个亲爱的人，内心孤独惶惑呢?如果在死的一刻，是处于肉体痛苦中，甚至更坏，是在强烈的求生的惊惧，恐慌和混乱中呢?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死之前那一刻自己肉体和精神状态的不可预知；比死亡前的肉体痛苦更可怕的，是不能预知那肉体痛苦从何处来，有多严酷，持续多久。我们就象伦敦塔中的简格雷，真正令我们恐惧、崩溃的，甚至不是在念过祷告词后，心神专注，等待大斧下落的时刻，而是在眼睛被蒙住，在地面上摸索，猜不透大斧将在何时何处落下的混乱不定的时刻。(465)
 |
| (图：比死亡更可怕的) |
也许博客主人以临窗一跃的决绝方式逃避的，正是这样一种内心的混乱无助。自从为保护自我而产生的强迫性的记忆在婴幼年时出现，始终与之伴随的，就是面对复杂的外部世界极度想理解、把握、控制，然而力不从心的挫折感。还记得当年进入中学的小社会么?也许博客主人也和我一样，对那些陌生人的眼神，闪烁着不同的意图，她看不懂。对同学间帮派的划分，合纵连横，她猜不透。惊慌失措的她，为了找寻一个应付世界的总对策，为了赢得种群的接纳，而雕琢"自我形象"，诉诸"寄托"、"认同"，思索"人生哲学"，不辞千辛万苦，穷尽黄泉碧落，寻找一线安全感，一丝"存在感"。但对博客主人来说，她的努力，失败了。"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想，我的一生，想要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怎样去过我的人生。什么都想到，怎样都想好了。我一直不停的调整自己，让自己适应这个环境，适应这个身份。但是，没有想到，到最后，我没有出问题，却是被身边的环境所抛弃。" 她交付给爱情的寄托，落空了。她认同的"简单生活简单爱"的小家庭，散了。在她心底最深最深最深的地方，曾经"有一方小小的天地，有一个小小的秘密，任时光流转，风吹雨打，都不会撼动半分"，此刻心里的"那份执着"，破灭了。她对社会人生的总预期，错了。她应付世界的总对策，失败了。她终于没有得到安全感。她的自我保护系统，已经溃不成军。还记少年时的沉默自闭么?沉默自闭，是因为没想好应付社会人生的总体对策。内心世界的迷惑和混乱，不敢敞开它给外人看见。而此刻，面对瞬息万变，凶险四伏的种群，博客主人再次被恐慌淹没，不知所措。越恐惧，越自闭，越要强，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和冷淡。掩藏在长长的衣袖下的，是累累的伤痕。若无其事和冷淡，更增添了别人的不了解，所以更加隔绝，淡漠，疏离。独自一人，面对着自己失败的婚姻和人生，她不能忘。她不能忘，自己是一个失败者。她清楚，人类的种群，不同情失败者，"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去争，去要求，不然就什么都没有，可是我讨厌争啊，所以注定什么都没有啊"。人类种群对于活着的失败者的嘲笑、榨取和欺凌，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触目皆是。自己的性格，预兆着凄苦的未来。谁知道婚姻的失败，是失败的尾声，抑或只是失败的前奏?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死之前那一刻肉体和精神状态的不可预知。食髓知味，作为品尝过失败的人，漫长的人生前途，只意味着被惶恐焦虑蚕食，和无穷尽的耻辱。还记得少年时感到羞耻或恐惧时的精神专注，肌肉紧张么?羞耻，本来就是内心恐惧的一种表象。为逃避这失败者的恐慌，为留住最后一丝失败者的尊严，她选择以决绝惨烈的方式逃走，逃往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完全陌生的地方，令没有人可以找到她，没有人，任何人。(207/1110-no quotation marks119/1110)
 |
| (图：在海的那一边，没有了她要的期待) |
可是，就没有放不下的事情么?对于血亲亲人的呵护和关怀，就能够无动于衷么?不能。因此才抱歉，因此才不请求原谅，因此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可不可以为了亲人，重新点燃熄灭的生命之火，象回到少年时代那样，不辞千辛万苦，再造一次新的"自我形象"和"人生哲学"，再一次鼓起勇气，面对这凶险四伏的种群呢?对评论者而言易，对当事人而言难。冬去春来，雁过无痕。"已经习惯了，不再是豆蔻年华的我，不再是青春飞扬的我，不再有真心笑容的我，不会再爱的我"。冬夜，立在寒风扑面的落地窗前，还记得少年时的梦么?"这是初次的感觉，我想了解这世界，充满悬念的生活，击打我的心… 我爱这精彩的世界，交织着太多的悲喜，我爱这精彩的电影，如梦幻如空花"。每天早晨，支撑着你，睁开眼面对必须要面对的琐事的，是希望和梦想，是梦想中，对神经树那一段末梢的刺激、补偿。梦想中爱情的对象，不仅是一个真实的情侣，而且是一种气氛，一个想象的空间。然而我们需要的，始终是得不到的。自己和情侣，只是凡俗的众生。每天摄入体内，加于体表的，馥郁甘美，每天身体分泌制造的，腥臊恶臭。外表繁华，内里腐烂。真实相处的开始，就是想象空间的结束。原来时间和生活，才是最隐蔽的杀手。想象空间中，移动城堡里的阴柔美少年，原来是现实世界中，事到临头没有担待的自私懦弱的人。果真是自己的选择么?谁人也不能怪。这个世界，你已经了解，人间的悲喜，你已经看淡，放眼余生，凶险与伤害的悬念还在，精彩的悬念已经去远，回首曾经怀抱的憧憬，如梦幻，如空花。梦醒了，夜还很漫长，你只能再次睡去。一直这样一个人走来，已经筋疲力尽了，未来所有的努力，也不能换回少年时梦想中的奖品，因为现实世界里，那奖品从来就不曾存在。蝴蝶飞不过沧海，不是因为没有勇气和力量，而是在海的那一边，没有了她要的期待。(105/745-no quotation marks235/745)
(五)再见即是永恒
年华易逝，弦断无声。又是一千五百个日夜了。《庄子·田子方》："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你的心已随着人死去了么?如果人死和心死，真的可以分离，你的心今夜又彷徨于何地?孤单么?有所寄托么?寻找到一丝存在感，一线安全感了么?你曾经生长其间的，是一个彻骨的男权社会，灌输说，一个女人幸福和成功的唯一方法，就是托付给男人，寄身于家庭。现在，还相信这样的话么?前生的寄托既是虚妄，现在把存在感和安全感寄托于一些更坚实的事物上了么?(no quotation marks11/213)
你离去时，是心力交瘁，却绝不是义无反顾。"每次到了楼下，都会下意识的抬头看一眼24层的窗户，总抱有1%的希望，那里有盏点亮的灯… 次次失望，次次都还要再仰望，还要盼望" 。你自问"进入倒计时的我，还可以再有希望么?还需要再做最后一次的努力么?还是就这样算了?… 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吧，总要垂死挣扎一下，假如还可以呢?… 要不要?是不是?好不好?能不能?谁能告诉我?未来可以有多远?有谁能告诉我?"生的欲望，被对未来的绝望扑灭，又顽强的复燃，再被扑灭，又顽强的复燃，又百分之一，百分之一的被扑灭，直至万念俱灰。当由"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组成的自我保护机制，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面前，溃不成军的时候；当以"理性"判断预测未来，只显示一望无际凄风苦雨的时候；当"理性"红灯闪烁，尖利的警报"你失败了!你失败了!你失败了!你失败了!"在脑中声声回响的时候；当厌世的心情，和近在眼前催逼的冗冗俗事，使每下一分钟的继续生存都成为艰难的挣扎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刻，除了"主观意识"、"受控意识"、"理性"以外，有没有另外一支援军，可以帮助守护将熄的生命之火?帮助狂风里的残烛复燃?(161/476)
幼儿在观察世界，我也在观察幼儿。成人神经树感到的肉体痛苦，幼儿就都已经体会。可是，给幼儿一个着力点，一个可以吸吮的空奶嘴，一个可以抓住的玩具，幼儿就可以在几秒钟内，破涕为笑。这是因为幼儿的"主观意识"、"可控意识"和"理性"都还是那样微弱，更谈不上应付外部世界的"总体对策"和对社会人生的"根本认知"、"综合态度"。短暂的记忆，善于遗忘，几秒钟内转哭为喜，都是典型的幼儿表现，是不成熟的表现，对长远的保护自己有害无利。作为成年人，我们努力使记忆如日记般可以依着日期反复检阅，为的就是找出其中的逻辑和因果关系，得出经验，保护自己。但对于濒临自杀者而言，也只有对濒临自杀者而言，这种利与害的权衡是颠倒的。濒临自杀者相信自己前半生中应付世界的"总体对策"和对社会人生的"根本认知"都是错的，而重建这自我保护策略，就必须时刻浸没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直面痛苦的记忆，对长期的自我保护虽然有用，但这重荷却可以在短期内就把人逼向自杀的悬崖。(413)
 |
| (图：往事不堪回首) |
至于长远的打算呢？如果对人类种群失望，对下一代的幸福没有信心，那么"不会有小孩的，永远不会"，也好，把向下一代解释凶险人生的任务留给那些要小孩的人，无论他们是自信而乐观的人，还是盲目而乐观的人，还是在人类种群中如鱼得水的人。但是自己此生既然已经被抛到这世界上，还是尽量走完它自然的历程。至于在余生中怎样保护自己，获得安全感，人人的策略不同。爱情既不是一种坚实的"寄托"，一味追求权力和物质财富也不能说坚实可靠，因为权力和物质财富都是只有更多，没有最多，可得也可失，腰缠万贯者拥有的安全感，并不一定比旁人更多。我能够想到的较为坚实的"寄托"，只是追求知识，和救助弱者。实用的知识，可以用于谋食糊口，确保物质上的安全；"不实用"的知识，譬如理论物理，历史考古，音乐文学，可以带来乐趣，即如今天的我，索居一隅，两鬓斑白，一事无成，读书中偶尔跌撞进人迹罕至的风景，是我唯一的乐趣，未泯的好奇心，是我寂寞生涯的支柱。在幸运的时代，知识甚至可以帮助社会有所改进。至于做力所能及的小事，救助弱者，那不是矫情，不是做作，而是因为弱者眉目间的凄凉惶恐，是源自我也曾经历的凄凉惶恐，被虐杀的动物凄惨的鸣叫，是我在同样命运下也会发出的惨叫。救助弱者，也许就是救助将来的自己。冀求回报的付出也是付出，真善不能做到，伪善也比不伪善好。这就是人类的种群，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庄子·大宗师》"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经历过绝望的人若能从死亡的边缘走回，也许对生死比旁人更加达观，面对世界的真相，比旁人更加坚忍，岂不是一得。本来，人就是在变化的，我曾经能够从现实逃避到"我执"中，现在，必然也可以从"我执"再回到现实中。夜色将尽，候鸟，让我在现实中继续吧，继续真实的面对。且不说再见，再见即是永恒。如果有来生，让你我结为连理的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73/843-no quotation marks77/843)
 |
| (图：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
2011年11月23日至2012年1月15日
附記：
文章中有不少文字直接引用自“北飛的候鳥”的博客，是對逝去的博客主人的紀念，也要對博客主人表示真誠的感謝。引用的情形有兩種，一是引用了整句話，這種情形的引用都在句子的兩端加了引用號，約有1715字，具體字數已在每一段落末尾註明。另一種情形是，把博客主人用過的一些辭藻，如“不說再見”、“潰不成軍”、“外表繁華，内裏腐爛”、“年華易逝，弦斷無聲”等，鑲嵌在句子裏，這種情形的引用若一一加引用號會影響句子通順的，就沒有加引用號，約有742字，具體字數亦在每一段落末尾以“no quotation marks”字樣註明。全文約15971字，文章標題和五個小標題也都取自“北飛的候鳥”博客中的辭藻。
(完)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