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是因為一年又要過去了。

普通人對於運動、時間、和空間的感知是同時產生的。從視覺上說,是目睹兩個物體相對位置的變化,使個人產生對時間、空間、和運動的感知。從觸覺上說,是個人的肢體在運動中,肌肉緊張和皮膚表面與空氣磨擦產生的微冷的觸覺使個人產生空間、運動、和時間的感知。聲音是一個特例,聲音幫助人感知時間,但是不同時幫助人感受運動和空間,雖然科學證明聲音靠空氣運動來傳遞,但人體並不能直接意識到這是空氣的運動。
沒有運動,沒有方向、速度不同的運動,普通人無法理解時間。例如子彈飛出槍膛,觀察者與手槍處在相對靜止的位置,則可以觀察到子彈飛出,如果觀察者與子彈處在相對靜止的位置,則可以觀察到手槍向相反的方向飛出。兩者都不妨礙觀察者理解時間。但如果手槍在子彈火藥引爆的同時,因為某種原因與子彈向同一方向以同一速度飛出,則子彈根本就不會離開槍膛。假設觀察者與手槍、子彈處在相對靜止的位置,也一起飛出,又沒有其它任何參照物,包括地球引力和空氣都沒有,則觀察者根本就不會知覺手槍、子彈、自己發生了任何運動,也不會感受到時間,因為一切都是靜止的。
假設子彈飛出槍膛後,槍開始以比子彈還快得多的速度向子彈追去,子彈又被槍膛追上,進入槍膛。而觀察者始終處在與手槍處在相對靜止的位置,也沒有參照物、空氣、慣性、地球引力等使觀察者發覺自己在運動還是靜止。那麼這時觀察者看到的就是子彈飛出槍膛,又飛入槍膛,或者說"時間的倒流"。時間有"方向"嗎?時間可以倒流嗎?即使子彈真的飛出槍膛,又飛入槍膛,觀察者恐怕也不會以為時間真的倒流了。因為即使真的沒有參照物、空氣、慣性、地球引力等,至少觀察者還要背著氧氣瓶呼吸,他/她的心髒還要跳動,而這些運動都不會隨著子彈飛出槍膛又飛入槍膛也作反向運動的,所以說,呼吸和心髒的跳動還是可以作為參照物。但是假設真的沒有任何參照物,連呼吸和心髒的跳動也沒有,那麼看到子彈飛出槍膛,又飛入槍膛,恐怕就無法判斷究竟是單向時間中的反向運動,還是時間的倒流了。再作一個更離奇的假設,假設有參照物,而所有的參照物都在同一時刻以同一速度作反向運動,包括觀察者的呼吸、心跳等,那麼恐怕就無法判斷究竟是單向時間中的反向運動,還是時間的倒流了。
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時間概念,實際上是個觀察者以運動對比運動,以運動衡量運動,以運動標記運動的努力。觀察者在判斷一個事件、一次運動(姑稱之為"事件甲")所花費的"時間"時,其實是以另一個事件、另一次運動(姑稱之為"事件乙")來與之對比,看"事件甲"從開始到結束的過程中,"事件乙"可以反復幾次,或者反之,看"事件甲"從開始到結束反復多少次的過程中,"事件乙"可以發生一次。譬如說,我從屋子的東壁下走到屋子的西壁下費時5秒鐘,這是以鐘表秒針的運動來對比、衡量、標記我走步的運動。


寫以上關於時空概念的一段文字時,我是從以普通個人為觀察者的角度來討論的,或者可以說是從認識論、知識論或心理學的角度來討論的吧。而不是真正討論獨立於我的認知而存在的真正的時間、空間和運動,因為那屬於物理學的範圍,不是我有能力討論的。如在小文《天問》裡所說,我也無力,無從知道世界、時間和空間究竟是真正存在的,還是只是我的認知裡的幻覺。退一步說,即使世界、時間和空間是真正獨立於我的認知而存在的,我和我的認知都是它們的一部分,那我也無力,無從知道世界、時間和空間是否是以我所理解的那種方式而存在的,還是只是我的認知裡的幻覺。
真實也罷,幻覺也罷,隨它去。我感興趣的,是在承認以上這些基本的生物學感受的基礎上,探討這些感受和這些感受的排列組合,怎樣影響個人的喜怒哀樂,塑造個人的記憶,影響個人的行為,形成個人的思想。歲末傷感,是因為一年之中在同一間屋子裡塊然獨處,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而一年又過去了。但是一年不知不覺過去又有什麼不好?這就不是單純的對時空的感受可以解釋的了,而是和社會、文化有關。如果一個人受社會、文化的影響,真心實意把人生看成痛苦,把死後的西方極樂世界、天堂等當作真實,那麼一年不知不覺過去沒有什麼不好,反而是離極樂世界、天堂中的享受更近了一步,令人興奮。但我不幸是一個多疑而少信的人,很難把極樂世界、天堂等當作真實。好奇心驅使,我還是希望在短暫的此生中多讀書走路,度過得盡量充實,所以虛度一年的時光自然就不是高興,而是傷感了。歲末傷感,是生物學上對時空的感受,和文化心態上的貪戀此生兩者組合的產物,而不是單一原因可以解釋的。

201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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